家乡的青石桥在记忆的地图上不过是个模糊的点,已经遥远得有些变了形。然而,青石林立,流水潺潺,岁月有痕,这座历史并不悠久的石桥却承载了太多辛酸的过往,悲喜的泪水,以及难以吞咽的痛苦。缠绕在我心间的是童年永恒的背影和人生旅途中五味杂陈的命运。
静静地矗立在村头,残阳如血的天底下,青石桥如同饱经沧桑的老人守望着过去、现在和未来,又静默得恰似一尊佛,在匆匆的过客与碌碌的归人中寻找机缘。迎来送往的人们或留下沉重的叹息,或带走阴霾的乌云,或送来灿烂的彩霞,给安谧闭塞的乡村平添了几多忧乐,单调的故事从此有了起伏的情节,平淡的生活掀起几许微澜。
自打记事起,青石桥就成了我的乐园。我总是跟在一群半大不小的孩童后面,每天清晨天蒙蒙亮就从青石桥走过,到邻近的公路河边去割兔草,然后乘着夕阳回到青石桥,再接着玩扔飞镖、编草戒指之类永远都玩不尽兴的游戏。在时间充裕确保不挨骂的前提下,还可以到桥下的石缝里抠螃蟹,捉泥鳅,坐在桥上溅水花打水仗……那是记忆中最美妙的时光。
然而,在那里,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第一滴眼泪。为了一只不幸的小猫。家里闹鼠患,远房姨妈送来一只猫。猫倒是蛮机灵的,可就是浑身雪白。母亲迷信,嫌不吉祥,要扔,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又哭又闹,猫硬是被留下了,我还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,叫“纯纯”。自从有了“纯纯”,老鼠肆无忌惮的行为收敛了许多,家里似乎安静了。好景不长,家里的小鸡却一天天渐少。最初,我和父亲都不以为意,猜测可能是遭到了黄鼠狼的偷袭。只有母亲坚持怀疑是“纯纯”所为,追赶着要打它,“纯纯”像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,并没逃离多远,母亲手上的笤帚就快落到它身上的时候,它突然发出一声哀鸣,听上去跟小孩讨饶的声音差不多。泪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双眼。母亲余怒未熄,笤帚却最终没有落下去。然而,没过几天,“纯纯”睡觉的地方出现了一地鸡毛,母亲彻底失望了,气急败坏扬言要扔掉它。这次,任凭我如何痛哭流涕,母亲都无动于衷,还生平第一次打了我。那天夜里,在青石桥上,我眼睁睁看着父亲把装着“纯纯”的篮子放到河里,顺水而下。父亲说,命由天定,我们也没办法,我们要靠鸡卖钱过日子,谁叫它不争气呢?我没有勇气去探知一只猫的最后命运,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泪眼婆娑的方式为它送行。在我七岁的心灵里,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消失。
家乡的青石桥让我过早地见识了生命的短暂历程。因为一只猫,我无比的伤感和忧郁。然而,当我真正面临活着的亲人突然逝去的现实时,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与绝望,更是无以言表。
十年前,元旦节,我还在异乡为生计奔波,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,哽咽着说幺爸走了,还是跳的楼。有如五雷轰顶,我只觉世界一下子失去色彩,脑海里一片空白。一度时间里,我陷入深深的迷茫,在心底无数次地抗拒,这不是真的,这怎么可能呢,那样憨厚淳朴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的幺爸咋说走就走了呢,更何况选择了如此极端的方式?我的记忆里长久地储存着幺爸健壮的体魄和倔强的笑容。幺爸是个收荒匠,可他硬是凭自己的勤劳和俭朴将一个家打点得像模像样。我无法将幺爸同懦夫联系,后来听父亲说幺爸是患了骨癌,受不了疼痛又不愿就医才走上的绝路。我想象得出幺爸于夜半三更做出抉择时那种艰难与无奈,也能理解他生命的代价。多少次梦里,我仿佛看到了幺爸飞翔的姿势,也听到了石头开花的声音。然而,我始终感到遗憾,幺爸的逝去让我看到了生命难以承受之轻的脆弱。
幺爸永远无法知道,他的离去给亲人带来了怎样的伤悲。他的妻子因为失去了家庭的顶梁柱一夜间愁白了头;他的女儿刚刚成人便要独自闯荡世界;他的兄长在失去了骨肉同胞后变得更加沉默;他的父亲——我的爷爷已是八十七岁的高龄却还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,无疑是雪上加霜。
幺爸永远不会知道,他在走后第二年的秋季,他年迈的老父也追随而去。爷爷是家族的骄傲,知书识礼,学问渊博,是村里的道德楷模,颇有贤者风范,其修身洁行远近闻名。在我心目中,爷爷极有可能活到一百岁的,我一直在期盼中等待能为爷爷献上最丰厚的寿礼,然而我等来的依然是一纸无法预料的噩耗。
幺爸走时,我因为身怀六甲,不能经受长途颠簸,只能在千里之外为他焚香祭拜。
爷爷走时,刚好小儿满月,我不顾产后的虚弱回到家乡,只为见上爷爷最后一面,尽管已阴阳相隔。
为爷爷送葬那天,走过青石桥,想起幺爸憨厚的笑容,想起爷爷殷殷的叮嘱,我又一次泪水长流,心中涌起难以言说的辛酸。家乡的青石桥啊,你可知道,潺潺的流水带不走对你的思念,无情的岁月难以涂抹昨日的印迹,逝去的生命总是提醒我们记住活着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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