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西散原创:征文展示】徐彩娥作品 | 樱花渡

借暖冲寒不用媒，

匀朱匀粉最先来，

玉楼一见怜痴小，

教向傍边自在开。

低低唤，轻轻吹，循着飘散在记忆中的微弱芬芳，我用生命的绿意，一点点唤醒了阳光的亮度和热度，叩醒了沉睡在紫褐花苞里的花序。仿佛就在一夜间，粉白的轻雪、绯红的云霞，浮荡在淡绿濛濛的郊野、山川，飘游在青白的远天；而公路和街道两旁，则奔涌着一条条冲破寒冰禁锢的大江，流光溢彩的江水乘着四月的风，飘舞飞扬。

一树一树樱花开。

可知否？你开出的，是我心的热度。

酣畅淋漓，义无反顾；汪洋恣肆，不可阻挡。你的滔滔红白大浪裹挟着我，走向渐次温热和慵懒的季节深处。

醉了，哭了。知道吗？等待与守望是世间最远的路途。

暮春，自你决然红消香殒的一刻，我就隐于季节深处，开启了等你的又一轮回。夏的灼灼热浪，煮沸了一树蝉歌，窄长的樱树叶子在蝉歌里寂寞低垂，苍郁中染着跟枝干颜色相呼应的淡淡红褐，那是你回流大地的花色吗？秋，露重霜白的时刻，树叶红如火，那是树一年一度里第二次的花开，铺陈渲染着生命的不屈与辉煌。冬天的寒风和冰雪，给樱树着上了遒劲的铁色，横斜的枝干凌虚勾画岁月的荒凉。

但是——是的，我看到了细长的褐色叶芽，坚挺着，鼓胀着，在闪烁的寒星下，在清淡的阳光里。春意，沿着叶芽的走向，汩汩流进我的心中，激荡起我血液里的滚滚热浪，我用力锨开寒风的缝隙，把生命里生生不息的绿意，吹向你，吹向你，吹向你！

日子一点点褪去了寒意，有了些许温度，红润起来的阳光照亮了春天的芬芳，花儿次第绽放：樱桃花开得拘谨朴实，杏花向来是孤冷清雅的，玉兰花一路唱着粗犷豪放的歌，热烈奔放的桃花辟开十里长路，开得荡气回肠。漫长序曲的尽头，我终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，隔着凡尘如海的灯火，我看到你穿越了三季的时光，烁烁绽放成古老诗韵里的美丽——

“梅花谢后樱花绽，浅浅匀红。试手天工。”雪绢冰绡，裁剪成弱弱的花瓣，或单衣飘展，或数重叠裙。胭脂薄施娇羞，绛红花苞轻绾发髻，如素衣白裳娇红暗点的女子，一带带一片片的白樱，蓬勃绽放软雪堆叠的春意。“似锦嫣红盈媚眼，幽香淡淡逗蜂癫。”紫粉樱剪霞裁霓，腕臂联袂，扯起迎风招展的旗子，装点出盛世的美艳繁华。

我哭了，那历经千折百回的忧惧、期翼和喜悦，飘飞成温柔的雨，拥抱你。红的白的娇俏的花瓣，沁上了盈盈的泪珠。

开放，是一条多么遥远艰辛的路途，一如我痴痴的等待和守望。

时光静止，现世安泰。不求更多，就想这样，静静体会你在身边的感觉，细细品味你沁入我生命每一个毛孔的芬芳。

像江水连起两岸，红豆收容相思，炊烟抚慰乡愁，相聚终结离别，花的开放，对春风，是一场，渡。

渡春风的渴望、思念、爱恋、成全的心意，也渡自己绽放美赠与美的道路。

渡，是一种爱与爱的相遇与沟通。

而爱，是我们与这世界最重要的联系。

追随着你的芳馨，想更深地走进你的生命里。

为了打开一个众所周知的情结，我也追溯了你众所周知的身世渊源。五代十国南唐李煜《谢新恩》诗说：“樱花落尽阶前月，象床愁倚薰笼。远似去年今日，恨还同……”唐代白居易诗云：“小园新种红樱树，闲绕花枝便当游”。还有很多。又有日本权威著作《樱大鉴》，证实喜马拉雅是你的故土。

也曾深入繁密的樱花海，看一位穿起和服的日本女子，伫立花下，曲背低眉，双手合十。她长长的睫毛颤动着，上面分明沾着莹莹的泪珠，那一刻，你是莲浪碧波遥隔的异邦的乡思。我的心变得柔软湿润起来，却又生出丝丝寒气与疼意。我在想，是什么，让你备受争议，在每篇文章里都要被考证，却又如此轻易地跨海连疆，完成“千里共婵娟”的完美注释。

是不是美的东西，更容易背井离乡。过去，你不多见，看花赏花要去景区。衣食无忧的时代，你开始进城入乡，更多的人得以一睹芳容。然而做得越来越大的种种“美丽”工程，越来越频繁的公路增宽、村庄小区的拆迁整改，又让你被移过来，挪过去。我常常看到一车车的樱花树，脚粘着子辈孙辈重孙辈的“故土”，有时还开着憔悴的花，颤栗着奔走在纵横交错的公路上，狂躁的汽车喇叭中我听到了生命的不安与动荡。

你渡千古命题，渡美，渡世人对你深深的爱，谁来渡你的颠沛流离？

难怪，轰轰烈烈的盛放里，会有你不动声色的孤独。

公园里，潮涌的人流侧畔，你旁若无人，临风舒袖，弹一曲出世清音，一举一动都是远离人间烟火的高贵。长街的烟尘里，你倚风独立，轻颤花瓣，含笑微泪，品一池轻漾的心事，梳弄一腔欲说还休的惆怅。房前屋后，你在淡淡的笑意里研磨展纸，描摹着烟火之外的清欢：“樱桃花参差，香雨红霏霏。”“何处哀筝随急管，樱花永巷垂杨岸。”“樱桃花下送君时，一寸春心逐折枝。”……

说着话，时光老了。

暑风起，云飞扬。薄透的红白花瓣，飘成纷纷扬扬的雨，还有大朵大朵似乎还处于壮年的花朵，决然跳离枝头，砸着人们的心房。不容感叹，不必挽留，樱花严格遵循着它七八天的花期，穿越关于她的种种传闻、怨怅或赞美诗，回归沉寂与宁静。

突然间我懂了。真正的爱，是不惊不扰，坦然宁静。

我不再为了私心，梦里都想成为一芥烟火书生，而你是挎篮提篓奔走于衣食之间的凡俗女子。作为春风我必须听从天意，让你永世穿着鲜亮圣洁的羽衣，做飘飞于我生命之上的永恒无忧的仙子。你便是我与这世间最美的联系。

握着最后一缕花香，春风静静化雨，滋润着来年的花红柳绿。

好的爱是远的，是合适的距离，也是不可强行去参透的禅意。

等待、守望与成全，也许就是最近的路。

春又来，花在开。一年一度春风劫，岁岁年年樱花渡。

作者简介：徐彩娥，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