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江放排:涛滚号子昂,排踏千重浪
作者:林文俏(广州)
我家里有一部黑色老唱机。老唱机放的自然是老唱片,我听得最多的就是那首《潇水弯弯潇水长》。它是35年前的老电影《没有航标的河流》的主题曲。唱的是放排工的爱情。作词是该电影剧本原著作者叶蔚林,唱者是一代歌后李谷一:“潇水弯弯潇水长,一夜春雨绿汪汪,阿妹心似春江水呀,无风也起桃花浪。柳条青青柳条长,风吹柳絮白茫茫,阿妹愿作风飘絮呀,相随阿哥去远方。相随阿哥去远方,天做罗帐水做床,只要两人情义好呀,冷水泡茶茶也香!”
那放排阿哥去的远方,不是草原,不是高山,不是大海,不是南洋,而是没有航标的河流上。1974年,下放湖南水口县城的叶蔚林曾目击瑶人的放排生活。日后他在小说《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》中写道:“坐在排上可以仔细观看两岸的景色,在它的上游,大部分河道都被夹在两岸的青山之中,好像一条走不完的长廊。它的流水淸得出奇,树影映在水面上,连枝杈间的鸟巢都可以看清楚。”
李谷一:潇水弯弯潇水长
“风吹柳絮白茫茫,天做罗帐水做床”,放排,真如叶蔚林写的那么风花雪月,诗情画意吗?非也!
木排又称木筏,古称桴,是木材水运的一种主要方式。就是用绳索将多根原木、原条或竹材编扎成一定形状,利用自身浮力在水上运输的组合体。放排是一种从春秋战国时代就传承下来的古老职业,北方把专门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叫“江驴子”,南方叫“排古佬”。它与挖煤一样,惊险高危,生死无常,是找不到其它工作的无奈的职业选择。从一句谚语可见一斑:“挖煤的没死就被埋,放排的死了没有埋。”在东北浑江,因水流坡降大,格外湍急,冲击成许多梯形级坎,俗称“哨”。浑江放木排要经过的“哨”名字吓人:如“小孩哭”,其湍急水声吓人,小孩听了哇哇直哭。“妈妈叫”,是因经常有母亲来此地为在放排死去的儿子哀叫招魂。
在上世纪80年代前,在平乐起流的桂江也是一条放排的河流。大量木排与木船并行,构成了古老的桂江航运。桂江虽没有东北浑江那样的可怕的“哨”,但也险处丛生,从平乐到梧州段有大小险滩数百处。据平乐县志记载,光平乐境内70多公里的桂江,就有险滩42处,高度落差28.5米。在原平乐县城车渡口对面,有座小山名为界板山,桂江由山脚流过,江水迂回,水深流急,人称“万人锅”。洪水期漩涡四起,大套小,小助大,死猪活牛被卷进去,霎时便没了踪影。
平乐“万人锅”水域
桂江平乐段的险处集中在平乐长滩乡与大发乡。 1921年11月,、。一行人从梧州启程,乘小火轮溯桂江北上,27日曾在长滩小憩。长滩乡境内的桂江第一险处叫镰刀湾。镰刀湾的形成,纯属鬼斧神工,天然合成。桂江长期的水流逐渐把陆地打磨成了一处独特的风景。从高处看,它像一个绿岛,又酷似银光闪闪的镰刀。枯水期,这里水平如镜,那银光闪闪的“镰刀”,格外温柔迷人。汛季则露出其凶恶可怖面目。这里弯大水急,令当今身在安全漂流艇上的现代漂流者也惊心动魄,何况当年的木排,只是用钢丝或棕绳简单捆扎。
镰刀湾枯水期如镜美丽,汛季才露出凶恶面目
过了长滩镰刀湾,就是狭长水深的大发(原名大扒)瑶族乡鼓锣峡了。两岸怪石嶙峋。峡中有一处叫“枫木矶” 的地方,江水浅时,略见有滩,江水像温顺的“小绵羊”,两岸的高山像两条胳膊欲抱住“小绵羊”。但放排季节必须是汛季,洪水猛涨,只见浅水季节的“小绵羊”,此刻似乎是一只下山的“猛虎”,要挣脱两只山胳膊的拥抱,形成了两股漩涡,向前冲去。这时,无论你有多么出色的驾驶本领,也不敢架船通过枫木矶。当地有言为证:“有命过枫木矶,无命老婆成了别人的妻。”镰刀湾还好办,只要顺着河道及时调整好木排方向,就不会出问题。但“枫木矶”的“猛虎”汛流,不是人能控制的,实在害怕,只好听天由命。放排工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“鬼门关”,还把妻子日思夜盼放排工丈夫平安归来的桂江两岸的江边石叫“望夫石”。
桂江放排工日夜餐风沐雨,吃住都在排上简陋的工棚里。放排工少则几人,多则十几人。闯峡谷险滩时人人上阵,与波涛搏斗,呼喊声不绝,有歌曰:“波涛滚滚号子昂,虎啸猿啼声断肠,险滩漩涡挡不住,木排冲破千重浪。”放排最危险是木排散架,此时必须先死死地抱住一根木头,因为它是放排工的“救命木”。然后,才是爬上木头去,把它们一根根拢在一起,用捆在腰上的备用绳重新把它们集结成排。最后,一个个筋疲力尽瘫在木排上。
木排踏破千重浪
放排工吃住都在排上简陋的工棚里
每次放排都有个领班的老人,叫“打鼓佬”,必须有经验的老人担当。高危行业能活下来的,必定是技术经验娴熟的。 其打鼓作用,一用来每日发号施令,二用来警戒阻吓,三用来指挥方向。每次放排,都要带上几个水性极好的青少年,叫“装香童儿”,平时负责前后传信,有零散撞岸,负责下水推木。每到一地,“打鼓佬”负责打鼓念词,“装香童儿”负责跪拜各路水鬼河神。放排工每日早餐不分筷子,碗上不搁筷子,不多言,力避与散排、搁浅、翻排、撞散、折断等险情有关的词语和动作。
放排季节是是汛季。洪水来临时,起航的平乐码头上,聚集着放排工的妻儿们。“放排了!” 随着一声悲壮的大喊,一串串驱邪鞭炮,噼噼啪啪地响起。放排工一斧砍开系住排头的竹缆,在妻儿的担忧中,木排就像一片片弱小的树叶一样,飘入滚滚洪流。岸上亲人和木排上的放排工挥手作别,虽不是生离死别,胜似生离死别!
中国凡有大江长河之地,过去都可看到放排人的身影。直到1997年,这一行当才宣告正式退出历史舞台。当今公路铁路已密集遍布中国大地,航运已走向衰落,放排运木早已成为古老的过去。我们仅能从《没有航标的河流》等影视剧中偶见这辛酸职业的浮光掠影。偶尔有人放排漂流,那只是一种旅游乘兴。
每年都从广东回平乐探望老母的外甥告诉我,当年桂江放排经过的急流险滩与怪石深峡,现在已开发成桂江旅游黄金水道。我上网“平乐热线”探觅桂江旅游景色,得知昔日的“鬼门关”已改名“金鱼跳龙门”,“望夫石”变成“桂江美妇”,“孔雀开屏”,“梦乡游僧”,“慈母戏婴”……桂江两岸每一个奇山异石都有了一个浪漫的名字和神奇的故事,引发游客唏嘘,沉思,遐想。而当年呼应着放排歌与号子声的沿岸虎啸猿啼,已化作一个时代的旷世记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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