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握头等仓票,在散席位待了一千年的张若虚
曹国平
一
从唐初到盛唐至晚唐,近三百年间,出现了多少诗人,谱写了多少诗歌,谁也说不清楚。用“浩如烟海,灿若星辰”来形容,一点也不为过。
从唐至今,诗人们就象乘着一艘“诗歌号”轮船,在历史的长河里航行了一千多年,顺风扯帆地来到了我们面前。使我们当今能见知他们及他们的诗歌。当我们一代又一代人涅灭在历史的波涛中,他们依然会乘着巨轮,驶向历史的更远方。
我们也可以这样想象,轮船的坐席是有限的,唐代大约只有二千多人,有幸登上这首巨轮,带着近五万首诗歌,来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。
还可以这样想,他们的诗歌,就如他们的“船票”,决定着他们的位子。李白、杜甫、白居易、李商隐、杜牧、王维、孟浩然等,当之无愧坐进了头等舱。因为他们诗写的实在太好了,谁不服气还真不行。
只是,历史也有出错的时候。张若虚,要算一个特别。可以这样认为,他手里握着头等仓船票,却在散席位待了一千年。所幸,后来,他还是被历史请进了头等舱。
二
公元2016年11月25日晚,上海大剧院门前,人声鼎沸,热闹非凡。观众们涌进剧场,观看了新编昆剧《春江花月夜》。享受到一次美轮美奂的视听盛筵。
这个剧本,是有80后才女编剧罗周,根据一千多年前的唐代诗人张若虚的“孤篇压全唐”之作——《春江花月夜》,为灵感来源,创作出来的同名昆曲。讲述了一个经历五十年,穿越人鬼仙三界,由爱恋情愫引发的超越生死的浪漫故事。
在剧中,诗人张若虚,与少女辛夷一见钟情,无奈的是,张若虚还没来得及向她表白,就被鬼差错勾灵魂而亡。为了能再见辛夷一面,做了鬼的张若虚并不甘心,不听阎王管束,拒不投胎,成了一个流浪鬼,在人间到处漂流。最后感动了鬼仙曹娥,在她的帮助下,才得以重生。明月桥头,再次与辛夷相逢。这段重生的过程,对于张若虚而言,只有短短的四天,但对于人间的辛夷来说,却已是漫长的五十年。张若虚见到辛夷时,她已经白发婆娑。风雨五十年,明眸朱颜的少女,变成了一个鹤发老妪。唯有春江花月依然美不胜收。
公元2017年3月,昆剧《春江花月夜》又在首都与观众见面,受到了人们的普遍关注,成为戏曲界一个热门话题。这样,张若虚就从古纸堆里飘飘然来到了当今世界,游走在二十一世纪的我们中间。
那么,张若虚,他究竟是谁,在唐代他到底是何等样人?
三
春江潮水连海平,海上明月共潮生。
滟滟随波千万里,何处春江无月明!
江流宛转绕芳甸,月照花林皆似霰;
空里流霜不觉飞,汀上白沙看不见。
…………
这首《春江花月夜》,对于当今的诗歌爱好者来说,也许并不陌生,甚至耳熟能详。然而,对于张若虚其人其事,人们又能知道多少呢?
张若虚,是唐代初期,扬州人氏。咱们中国人,总喜欢说说官职,比如,李白就有人称李翰林,杜甫称杜工部。张若虚做过兖州兵曹,究竟是个多大的官,说法不一,,也有说是参谋级别,属九品小官。不过,这都不重要了,又不是定离休待遇,工资级别。做为唐代诗人,据史记载,他与贺知章、张旭、包融并称为,“吴中四士”。这标志在当时他也是很有名气的诗人。只是大部分作品都已失传,《全唐诗》仅存其两首诗歌。
《春江花月夜》就是其中的一首,也最为著名。该诗情感细腻,音节和谐,语言清新妙美,韵律宛转悠扬,一洗六朝宫体诗的浓脂艳粉,给人以天净地空、清秀明媚、耳目全新的感觉。有学者认为,该诗在音韵、场景描写等方面的创意,对后世诗、词、曲等多种文学形式都有深远的影响。在初唐诗风的转变和形成中都起到很重要作用。
《红楼梦》主曹公,更是对该诗推崇备至,在小说第四十五回中,以林黛玉之名,拟《春江花月夜》之格,写下悲秋悼雨之作《秋窗风雨夕》
秋花惨淡秋草黄,耿耿秋灯秋夜长。
已觉秋窗秋不尽,那堪风雨助凄凉!
助秋风雨来何速?惊破秋窗秋梦绿。
抱得秋情不忍眠,自向秋屏移泪烛。
…………
本诗在格调和句法上都在模仿张若虚之诗。可见,曹公对张诗是何等熟悉和钦佩。
现代学者、诗人、先生,对张若虚的诗也是尊崇有加,作了很高的评价。他说“在这种诗面前,一切的赞叹都是饶舌,几乎是渎亵。”他还说,“诗中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,被宇宙意识升华过的纯洁的爱情,又由爱情辐射出来的同情心,这是诗中的诗,顶峰上的顶峰。”
如此,《春江花月夜》被称为千古绝唱,有“以孤篇盖全唐”之誉。
四
然而,纵观历史,张若虚,不仅他的生平事迹少之又少,而且他的诗作也长期湮没无闻。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史料只有清《全唐诗》第117卷26个字的介绍:“张若虚,扬州人,兖州兵曹。与贺知章、张旭、包融号吴中四士,诗二首。”而在《旧唐书·艺文志·贺知章传》中也只附带了6个字:“若虚,兗州兵曹。” 请注意,是在贺知章传中捎待着记下的。
在唐代,没有他的诗集传世,开句玩笑,可能他和“出版社”没什么关系。从唐至元,他仅留下的两首诗,几乎无人问津。
据文史学家考证,今存唐人选唐诗十种、唐人杂记小说,宋代《文苑英华》、《唐文粹》、《唐百家诗选》、《唐诗记事》,元代《唐音》等唐诗选本,均未见他的诗作。
不仅唐诗选本无载,而且在由唐至明的二十余种诗话中也无一字提及。最早收录他的《春江花月夜》诗的本子,是宋人郭茂倩的《乐府诗集》,共收《春江花月夜》同题诗五家七首,张若虚只是其中一首在里边。然而这仅仅是作为乐府宫体诗收录的。
这些都是专家们,辛苦考证的结果。
有一种认为,张若虚及《春江花月夜》之所以遭受近千年冷遇,是因为它与唐初四杰共体共命,一损俱损,一荣俱荣。但也有学者认为,四杰诗歌从唐迄明代都有流传。所以说该论断在逻辑上不能成立。
当然,这个命题,自有学者大家们去研讨。我们也多说不了什么,只能是根椐我见调侃而已。
这时,想到了杜牧的《泊秦准》诗:
烟笼寒水月笼沙,夜泊秦淮近酒家。
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。
这首诗中所说《玉树后庭花》,在唐时被称为亡国之音,靡靡之音。是由臭名昭著的亡国之君陈后主叔宝所作。他同时还有《春江花月夜》《堂堂》之作。他善于文咏,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。整日在宫中,骄奢淫逸,声色无度。到了隋炀帝,也作有《春江花月夜》歌曲。陈叔宝、隋炀帝就是在这些歌舞升平中,相继而亡的。
所以《春江花月夜》曲,在当时,就象我们改革开放前,社会上那些地、富、反、坏、右五类分子一样,名声扫地,人人避之不及。
有人说了,张若虚自持才高,剑走偏锋,不信这个邪,非要在这老曲名下,创出新高,结果犯了大忌。
到晚唐时,对陈、隋“亡国之音”的批评,更加激烈 。使《春江花月夜》雪上加霜,倍受连累。文化管理部门,出版编者 对他们的审查更加严格。经此审查,不仅陈后主的 《玉树后庭花》被剔除了,而且从隋炀帝到温庭筠等人所作的全部 《春江花月夜》也被删除、淘汰。
作为 “亡国之音”的前世身份,显然把耻辱留给了后继作者。就象,一个人的家庭成份,五类分子的后代,遭受歧视一样,使张若虚的这首诗同蒙垢辱,被无辜埋没了近千年。
五
元、明以来,北杂剧、南戏曲以及时调小曲相继成为演艺界的宠儿,古老的陈、隋遗曲渐渐被人们所淡忘。如同,改革开放以后,不再讲家庭出身了,什么表格里,再没有成份一栏了。也就是人们现在常说的,进入了多元化社会。张若虚《春江花月夜》的美学价值才遂逐渐得到人们的理性认识,进而得到全面的发掘。
然而,直至明人杨高棅《唐诗正声》选本,仍然没有把他的诗选在“正声”之列。幸运的是,张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诗总算从唐代起被保留下来了。等待了将近一千年,张若虚及其杰作的命运开始扭转。明嘉靖年间,李攀龙选编《古今诗删》收录张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诗以后,万历年间的三种选本《唐诗所》、《唐诗解》、《唐诗归》,崇祯年间的《删补唐诗脉笺释会通评林》七言古诗、《石仓历代诗选》,明末成书的《唐诗镜》都选录了此诗。最早提及张若虚及其诗的诗话,是成书于万历年间的胡应麟《诗薮》。他算是办了件大好事。
到清代,张若虚的诗声,
已经开始出现好转势头,有关唐诗的重要选本,如成书于康熙年间的季振孙《唐诗》、徐增《而庵说唐诗》、《御制全唐诗》,成书于乾隆年间的沈德潜《重订唐诗别裁》、管世铭的《读雪山房唐诗钞》等等,都收录了他的《春江花月夜》诗,有的还附录有关此诗的评论。
清末学人王闿运给了更高的平价:“张若虚《春江花月夜》用《西洲》格调,孤篇横绝,竟为大家。李贺、商隐,挹其鲜润;宋词、元诗,尽其支流,宫体之巨澜也。”正是有了王氏的这一评语,以后才有了“盛唐第一诗”、“春风第一花”、“孤篇盖全唐”或“以孤篇压倒全唐”等不同的评价。现在还有人说《春江花月夜》是诗歌中的《红楼梦》呢!
从张若虚事例中,使我们懂得,是金子总会发光的,无论尘埃万丈,也埋没不了金子的光茫。历史,或曰时间,总是公平的,尽管常有迷茫阴沉,总要晴天白日。关键是必须是个真金,而不是光鲜一时的镀铜物件。
如今,张若虚早己从散席位,堂而皇之地搬进了头等仓,和李杜白等一干大诗人在一起,驶向更加遥远的历史深处。
曹国平,男,河南省济源人。携带“文学病毒”,历经生活艰辛。慕他人文章锦绣,看自已衣衫褴褛。下笔一塌糊涂,停笔又不甘心。高峰难攀,大河难渡,只好在自家门前,跌跌撞撞,蹒跚而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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